文艺评论 | “马拉松戏剧”是对文学涵养和戏剧才能的双重考验

admin|
159

  话题是从近日时长六小时的话剧《红楼梦》的上演引起的。

  文学典范做为戏剧的改编对象,历来其实不鲜见。然而,因为舞台表演的时长有限,当面临几十万字以至几百万字的文学巨著停止改编时,凡是采纳的做法是取此中一个或一组次要人物,或者取此中一个或几个次要事务,以此为核心停止比力深切的改编。以《红楼梦》为例,越剧的典范之做《红楼梦》,就是以宝黛恋爱为主线,兼顾家族内部的其他矛盾展开;昆曲《晴雯》和京剧《王熙凤大闹宁国府》等也都属于此类做品。

  关于鸿篇巨造做大致量、全景式的改编,则是近几年国表里话剧范畴呈现的新现象。除了上下两场共六小时的《红楼梦》之外,我们还看到了时长近四小时的话剧《尘埃落定》以及时长八小时的俄罗斯话剧《静静的顿河》、时长九小时的法国剧团改编智利做家的《2666》等,业界称之为“马拉松戏剧”。与部分性改编比拟,如许的改编显然更能展示文学巨著宽广而相对完好的面孔,以及与之相契合的戏剧表示体例,关于不雅寡来说,也供给了一种十分有价值的旁观体验。

  那种趋向的呈现,和戏剧不雅念的变革有关,即与当今戏剧界重提戏剧的文学性的问题有关。

  戏剧界曾经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十分重视“尝试性”的摸索。一些尝试戏剧热衷于挑战戏剧文本的根底性地位,认为戏剧的素质是通过现场演出传达的,故而不该拘泥文学性。在西方,激进的残酷戏剧的开创人阿尔托主张戏剧要“完毕戏剧隶属于剧本的形态”,代之以“在空间中表示”的新的戏剧语言;格洛托夫斯基对峙戏剧只是“发作在演员和不雅寡之间的事”,其他都是附加的工具,因而要创建“贫苦戏剧”;德国的雷曼则以“后剧场戏剧”的定义来强调此种不雅念。那些理论影响所及,在有些戏剧从业人员眼里,戏剧的文学性被视做是老派过时的代名词。

  然而在颠末持久的理论与理论的摸索验证之后,今天的戏剧界越来越辩证地从头认识到,文学性关于戏剧的内涵深度、人文价值极为重要。许多戏剧家高声呼吁要让文学性重回话剧舞台。恰是在如许的布景下,近年来很多长篇文学名著纷繁进入戏剧界的改编视野,包罗陕西人艺的茅盾文学奖改编本三部曲《普通的世界》《白鹿原》《配角》等,体量都很可不雅。文学名著能够使得戏剧做品的内在张力更足,戏剧也可以使得文学名著以另一种形式得到表示和传布。那些舞台做品的呈现,既是创做者们希望用现代视角对待文学名著、以戏剧手段传达文学精神的勤奋,同时也反映了人们对戏剧的社会功用和艺术特征的理解日益全面,戏剧不雅念、戏剧思维愈加丰硕。

  当然,和一般的文学做品改编差别,如《红楼梦》《静静的顿河》如许大部头的典范名著,其全景式的舞台改编全面考验着编导的艺术功力。归纳综合而言,最少有三个问题关系到做品内涵的传达和不雅寡的审美体验,需要处理。

  起首,文学名著内在的精神、内在的气量、内在的文学的气概,能不克不及在戏剧做品里得到实正的表现?每一个改编者都有本身关于原著的理解,有本身再缔造的视角和办法,可能有的改编复原度更高,有的改编立异性更强,那些都没有问题,但若是改编的成果是丧失了原著的气量和精神,那就不克不及算胜利。一流的文学做品之所以难以改编,正因为其具有十分强烈的只属于本身门类的特量。而所谓“忠实原著”,并非狭义地要求故事、人物、台词的照搬,而是要掌握原著的内涵和精粹,把它用戏剧手法准确地表现出来。那需要改编者关于原著有实正深切的研究和领会。

  其次,长篇巨做不只故事复杂、人物浩瀚,所展示的社会面也愈加宽广,响应的,改编之后必然会需要更多的戏剧场景来表示,若何使其构成一个逻辑同一、主次清楚、详略得宜、错落有致的艺术整体?无论是话剧《尘埃落定》仍是话剧《红楼梦》,都接纳了比力灵动的论述办法:《尘埃落定》是以傻子少爷的生长和论述来贯串,而且有意识地保留了原著小说里的语言气概;《红楼梦》除了以贾宝玉的视角为主,别人的视角为辅,串起宝黛的恋爱、十二金钗的命运以及荣国府宁国府里种种不苟言笑下的虚假之外,还接纳了一些对称的手法,好比将两次中秋弄月和诗会及元春的省亲和逝世对称摆设在上下半场以构成比照和照应。如许的构造办法,都是希望能流利自若而又线索了了地铺叙做品的生活面与人物寡生相。比拟之下,《红楼梦》因为体量更大,难度也更高,全剧的总体掌握将来还有进一步进步的空间。

  第三,中国传统戏曲比力习惯于处置一人一事的故事,但长篇文学做品的大致量改编一定要面临人物浩瀚的问题,若何在舞台上构建一个琳琅满目标人物长廊,展示出他们奇特的性格、形象和命运,让不雅寡可以明晰地辨认出他们傍边的每一个,而不是演员在台上演了半天不雅寡都不晓得谁是谁,那是一个十分大的难题。因为人物多了,分在每小我身上的翰墨一定少了,需要用寥寥数笔勾勒出一小我的特点而且使其逼真,还要在他和其别人物之间成立起立体的关系。良多不雅寡在看了话剧《红楼梦》之后,觉得贾母、王熙凤、刘姥姥等几小我物形象比力明显生动,比拟之下,十二金钗的大部门形象艺术特征尚不敷明显,需要通过台词来停止辨认。那中间有文本供给的戏份的原因,也有演员艺术缔造力表示力的原因。俄罗斯话剧《静静的顿河》也有类似的情况。

  由此可见,大致量文学名著的改编关于编剧、导演、演员、舞美等各个环节都是庞大的挑战,因为你面临的不是一个相对集中的形象,而是比力宽阔的画面和厚重的人文价值,需要创做者将本身的文学涵养和戏剧才能完美地连系起来,如许才气把纸面上的人物改变成舞台上的形象。那些舞台形象是你缔造的,同时又是做家所缔造的文学形象最为逼真的表达。

  从以上角度来看,话剧《红楼梦》的许多艺术处置是颇有效果的。此中有两场戏我出格喜好,即上半场的“刘姥姥一进大不雅园”和下半场的“抄捡大不雅园”,其排场和人物关系的戏剧性与人物形象的明显表达,以及内在的意义都表现得比力超卓。

  “刘姥姥一进大不雅园”,在原著中就有把贾府的奢靡茂盛卖弄与刘姥姥的困顿粗俗鲁莽做比照的意味,转换到戏剧舞台上,起首是演员十分生动地把一个农村老太太的朴实以及她跟大不雅园的格格不入表示了出来。而一个品味茄鲞的细节,王熙凤不经意间夸耀贾府食不厌精的奢靡和刘姥姥为之咋舌的自嘲,便凸现了上半场编导衬着的“风月富贵”的基调。更有意味的是,话剧把王熙凤拜托巧姐儿提早到了那一幕,宴席散场,在贾府呼风唤雨的王熙凤向那位看似不上台面的刘姥姥透露了担忧女儿将来命运的隐忧,恳求她未来能保巧姐儿安然。那不只是因为篇幅原因而做出的构造调整,更是一种隐喻,一种反讽:看似风光无限的王熙凤心里的孤单,外表烈烈轰轰的望族私底下的不安,皆在此中。那一幕兼具丰硕的戏剧表达和内在含义,是曹雪芹原做精神的舞台呈现。

  “抄捡大不雅园”是大厦倾覆的前奏,是朝廷抄没贾府的内部预演。自此,大不雅园一步步走向白茫茫一片大地实清洁,无论是戏剧气氛仍是内涵深化,都显露出苍凉衰落的意味。而那场戏自己,又浓缩、综合、重组了大不雅园里几个丫鬟的命运——丫鬟们的遭遇结局是《红楼梦》中很重要的内容,晴雯、侍书、入画、司棋等几个丫鬟面临委屈与厄运,表示出了差别的个性,或倔犟,或抗争,或懦弱,或凄苦,各呈其貌,颇为生动。固然她们的性格差距还能够拉得更开一点,出格是晴雯,能够更刚烈些。但总体来说,人物描绘是比力明显的。与此同时,丫鬟们侍奉的探春、迎春、惜春几位蜜斯在贴身奴仆被逐出大不雅园时的反响和立场,或愤慨不服,或冷漠不雅之,或豹隐逃避,也颇有条理地展示了她们的性格为人。抄捡的最初,始末八面威风、恃势凌人的王善保家的本想藉此泄私愤,却偏偏在本身的外甥女箱笼中翻出了冒犯家规的证据。如许一场戏,写出了浩瀚人物,完成了戏剧的陡转,又透露出贾府实则千疮百孔的里面和一定结局,是相当出色的。

  相形之下,或许是因为越剧《红楼梦》的影响极其强大,人们对话剧版中宝黛的主线的呈现还有不敷满足之感。那也从另一角度反映出文学巨著改编的难处所在。

  做者:荣广润 (上海戏剧学院传授)

  编纂:郭超豪

  筹谋:邵岭

  责任编纂:王雪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