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韩寒
二里头遗址 材料照片
《夏商周断代工程陈述》 科学出书社供图
西周青铜利簋， 利簋上面的铭文记载了武王克商的信息。科学出书社供图
“二十多年过去了， 我们末于能向整个项目组、向社会、向广阔人民群寡交一份满意的答卷了。”在科学出书社举行的《夏商周断代工程陈述》新书首发式上， 夏商周断代工程首席科学家、北京大学传授李伯谦长舒了一口气。
记者见到， 那是一本黄褐色的厚严重书， 封面上印着西周青铜“利簋”， 546页， 共计83.6万字。
为了那本厚重的大书， 很多人从青春年少熬到鬓髭皆白。于是， 那本签名为“夏商周断代工程专家组”的大书， 不只浸润着200余位专家的韶华与心血， 更象征着中国粹者孜孜以求、不懈摸索本身文明过程的立场与精神。
久违了， 那份答卷
为什么会有“夏商周断代工程”， 以及那份随之而来的《夏商周断代工程陈述》？
那要从中华文明的特征说起。
中华文明是人类汗青上少有的具有独立起源的古文明之一， 延绵传播、从未中断。然而， 我国古书上记载的上古切当年代， 只能上推到司马迁《史记·十二诸侯年表》的初步——西周晚期共和元年， 即公元前841年， 再往前逃溯就存在不合。那成为我国甚至世界古史研究中的严重缺憾。
事实有没有夏代？夏、商、周三代的分野在什么时刻？千百年来， 历代学者不竭勤奋解答那个问题。然而， 因为研究质料和手段有限， 一些关键点上始末没有打破。
“20世纪初， 疑古派率先对两千多年的中国古代史研究办法提出疑问。随后， 以田野查询拜访和挖掘为特征的中国现代考古学成立， 代替了传统的金石学研究， 为夏商周文明的摸索开拓了新路子。计算机创造后， 天文历算进入了前人无法相比的快速精准时代。核物理引进考古学范畴后， 碳-14测年办法的应用对年代学研究是严重鞭策。”李伯谦回忆。
据悉， 碳元素是生命的根本元素之一。具有放射性的碳-14元素跟着光合感化进入生物体内， 根据必然的规律停止衰变（颠末5730±40年衰减为本来的一半）。当生物灭亡后， 体内的碳-14得不到弥补， 只能根据规律停止衰变。因而， 按照生物遗骸体内碳-14削减的水平， 能够计算出生物灭亡的年代。只要获得可靠的样本， 就能够揣度生物灭亡时距今的年代。
跟着年代数据校副手段的提拔以及加速器量谱法（AMS）的呈现， 碳-14测年对高精度丈量以及对微量样品的丈量成为可能。由此， 对商周汗青编年不合做出科学的判断， 重估整个中国古代文明的时机降临了。
1995年， 系统科学、系统工程及控造论专家， 时任国务委员、国度科学手艺委员会主任的宋健倡议， “组织科学界结合研究中国古代编年问题”。次年5月16日， 被列为“九五”方案国度重点科技攻关项目之一的“夏商周断代工程”正式颁布发表启动。
做为多学科穿插结合攻关的大型科研项目， “夏商周断代工程”的研究办法充满了人文学科与天然科学交错的魅力。
夏商周断代工程首席科学家、中国社会科学院荣誉学部委员、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研究员仇士华告诉记者：“研究路子次要有两条。第一条， 对传世文献和甲骨文、金文等古文字质料停止搜集、整理、判定和研究， 对此中有关的天文、历法记录， 通过现代天文计算， 推定其年代。第二条， 对有典型意义的考古遗址、墓葬材料停止整理和分期研究， 做需要的挖掘， 获得系列样品， 停止常规法和AMS法的碳-14测年。”
于是， 一个统摄汗青学、考古学、文献学、古文字学、汗青天文学、天文学和科技测年等学科的“超等”学术工程降生了， 参与人员是来自全国32家高档院校、科研院所和文博单元的200余位专家。
做为一个学术项目， “夏商周断代工程”于2000年结题， 并发布了《夏商周断代工程1996—2000年阶段功效陈述：简本》， 给出了西周列王年代、武王克商年份、商代后期武丁以下王年、夏商分界界标、夏代始年等结论。
那么， 从“简本”到那本编修而成的“繁本”陈述， 结题后的20多年， 专家们做了哪些工做呢？
“对夏、商前期和西周考古遗址停止进一步挖掘， 为先周文化和西周考古文化分期和纪年供给新质料；成立河南龙山—新砦—二里头—二里岗考古年代序列；进一步深化殷墟甲骨分期研究；校验西周王年和金文历谱。”李伯谦答。
李伯谦回忆， 按照简本写就的繁本陈述初稿其实出来得很快， 但将初稿交付给专家组， 按照专家组定见对工程的9大课题、44个专题研究功效停止全面弥补， “时间就漫长了， 大约从2005年停止到了2016岁尾。”拟出书的陈述交给出书社时， 时间已是2017年。颠末对内容停止全面且精心的核实与校对， 科学出书社才不寒而栗地将那本书交给群众。
因而， 那份久违了的《夏商周断代工程陈述》， 是对“夏商周断代工程”的全面综合与总结， 较为系统地反映了“夏商周断代工程”的功效和重要新停顿。
穿越汗青的迷雾
“夏商周断代工程”的总目的， 是造定出一份有科学根据的夏商周三代年表。
详细而言， 有四个目的：其一， 西周共和元年（公元前841年）以前， 包罗西周早期、中期和晚期前半段共10个王， 提出比力准确的年代。其二， 商代后期武丁以下各王， 提出比力准确的年代。其三， 商代前期， 提出比力详细的年代框架。其四， 夏代， 提出根本的年代框架。
“我们所做的就是穿越汗青的迷雾， 给夏、商、周的汗青与分界划‘线’。”仇士华如许描述。
关于西周， 文献记载颇为丰厚， 而出土青铜器上的文字——金文， 无疑是规定王年的有力支持。因而， 工程专家们对西周列王在位时间的研究， 内容颇为丰硕。
关于西周共和元年（公元前841年）之后的王年， 学术界已有定论。共和之前， 含武王、成王、康王、昭王、穆王、共王、懿王、孝王、夷王、厉王， 工程均给出了“拟年长历表”。
此中懿王元年的推定， 较有代表性。古本《竹书编年》有“懿王元年， 天再旦于郑”的记载， 学者们认为， “天再旦”是一次日出之际发作的日食， “郑”在西周国都镐京附近的华县。按照现代天文学办法， 经对公元前1000—前840年的日食停止全面计算， 发现只要在公元前899年4月21日的日食， 能够在西周郑地形成“天再旦”的现场。由此， 懿王元年被推定为公元前899年。
《史记·周本纪》中有如许一段触目惊心的描述：“二月甲子昧爽， 武王朝至于商郊牧野， 乃誓。武王左杖黄钺,右秉白旄， 以麾”“帝纣闻武王来， 亦出兵七十万距武王”“纣师皆倒兵以战”“纣走， 反入登于鹿台之上， 蒙衣其珠玉， 自燔于火而死”。
那段描述， 即是“武王克商”。
在“夏商周断代工程”中， 武王克商的年份， 无疑是最惹人注目的谜题之一。它是商与周的分野， 象征着一个王朝的末结和另一个王朝的起头。
前辈学者也曾对那一年份做出探究， 所根据的次要是“历术推算”“证诸文献、金文历日”“累计王公之年”“回推天象”等办法， 陈述中以表格形式列出了44种揣度。
“夏商周断代工程”次要根据的， 是对丰镐遗址出土器物停止常规及AMS碳-14测年， 与此同时， 按照典籍记载停止天文推算， 最初与青铜上的金文对照， 得出最末结论。
丰镐遗址位于今西安市西南郊沣河两岸， 是文王迁移定下来的国都， 不断沿用到平王东迁洛邑， 做为国都的汗青贯串整个西周。
为了获得该遗址翔实的分期质料， 承担“夏商周断代工程”“丰、镐址分期与年代测定”的中国社科院考古研究所沛西工做队， 在本地停止了屡次挖掘， 此中两个地层为考古学上划分商周边界供给了抱负根据。颠末对响应地层出土器物停止测年， 武王克商之年被限制在公元前1060年—前1000年之间。
专家组在梳理了《尚书》《汉书》《国语》等典籍以及利簋上的铭文中关于武王克商的天象记载后， 发现了“岁在鹑火”“岁星中天”等关键信息。按照天文计算逐层挑选， 提出了武王克商在公元前1046年、公元前1044年或公元前1027年三个计划。因公元前1046年与西周金文历谱跟尾较好， 也契合典籍中的多种描述， 因而判断， 公元前1046年为武王克商之年。
按照天然科学与人文科学相连系的思绪， 陈述中专家组给出了一份“夏商周年表”， 三代历年如下：
夏：公元前2070年—公元前1600年。
商：公元前1600年—公元前1046年。
西周：公元前1046年—公元前771年。
“必然会有量疑， 但我们安然面临量疑。争议自己， 也是学术向前开展的标记之一。”仇士华说。
中华文明从未断裂
在中国社会科学院学部委员、研究员刘庆柱看来， “夏商周断代工程”极其重要的一环， 在于成立了有科学做为根据的夏代根本年代框架。
陈述显示：偃师二里头遗址发现了宫殿、墓葬和青铜冶造做坊， 出土了青铜器、玉器、陶器、石器和骨角器。根据对出土文物停止常规碳-14测年， 二里头遗址第一期在公元前1780—前1708年之间， 第四期在公元前1557—前1512年之间。
专家组认为， 无论是从规模仍是从出土遗物来看， 二里头遗址都已经发作了明显的阶级分化， 当为一处都邑遗址， 其延续时间， 和典籍里提及的“斟鄩”做为夏代都邑的汗青相契合。并且， 学界对二里头文化能否代表了整个夏文化的开展过程尚无定论。换言之， 二里头尚不是最早的夏文化。
根据典籍里关于夏代历年的记载和天文推算， 以及对登封王城岗、禹州瓦店、新密新砦等遗址出土的文物停止AMS碳-14测年， “夏商周断代工程”认为夏代始于公元前2070年， 末于公元前1600年。
那一结论， 是对“夏代能否存在”等量疑的回应。
刘庆柱回忆， 国际学界持久对中华文明存在成见——在19世纪布道士脚印遍及中国时， 他们认为中华文明是“西风东渐”的功效；在中国本土发现彩陶器后， 他们认为彩陶是域外文明输入中国的功效， 曲至夏鼐先生证明河南的仰韶文化早于甘肃的齐家文化， 彩陶并不是重新疆、甘肃输入中原， 那种不雅念才被推翻；在甲骨文发现之前， 西方其实不认可商代的存在；在甲骨文发现之后， 又以没有发现更早的文字为由， 否认早商和夏代的存在。
中国现代考古学百年开展的过程， 是一个对本身文明不竭挖掘、证明， 不竭体认的过程， 刘庆柱慨叹。
夏、商、周三代是中国古文明构成特色、走向繁荣的重要期间。因而， 成立夏商周年代学“标尺”， 于古文明研究的意义不问可知， 于成立对中国文化的认同而言， 意义也不问可知。
“从现有的常识系统来看， 工程利用的办法是科学的， 得出的结论是公允的、值得相信的。”刘庆柱强调。
因为常规碳-14测年、AMS碳-14测年、天文学推算、金文历谱推算、典籍印证等体例彼此连系， 是多重证据法的运用， 是能够反复的， 能够被证明或者证伪的。而能够反复、可被证明或者证伪， 恰是科学的特征。
“‘夏商周断代工程’， 为我们展现了一种科学的办法论， 对中国考古学、汗青学等社会科学的建立， 起到了好的示范感化。”刘庆柱说。
李伯谦说， 他们希望， 对夏、商、周文明的研究， 能继续深切下去。关于国表里同业的学术定见， 他们赐与认实存眷。关于新发现、新不雅念带来的认识上的打破和新的研究前进， 他们寄予热切等待。
（《光亮日报》 2022年08月24日 09版）
